《逆時光膠囊》
敬啟、三十年前的我
昨天收到你的信了。我發現,你想傾訴的似乎一直都很多。
現在的我大概也和你一樣。
寫下這句的同時,你我心心念念的那人正靠在我肩上,冬天的風把他的鼻子凍得紅通通的。能想像到吧?
那是一個一如既往的早晨,黑尾鐵朗在不變的時間起床,窗外微曦、風鈴、枝椏依舊,冬日讓他的鼻子有點發疼。
——那大概要是一個一如既往的早晨才對,但黑尾坐在床邊,怔怔地看著手裡的信紙卻不知如何說服自己。
重新拿回信封,指腹摩娑著牛皮紙質。致黑尾,他念了出來,第二次了。
一早的房間還未開燈,稀薄日光從落地窗溜入,拉到了他的腳邊,被稀釋了不少,但仍能映出那熟悉的字體。似乎再清楚不過,卻也似經風雨般的模糊。
他翻到背面,上頭寫著:黑尾筆。
——深怕錯過寄件時間的我們沒辦法寫下太多東西,但沒關係,我也沒什麼事想叮嚀。也許,這幾年來我心裡所思所想沒有什麼改變。
又或者說,因為從你那時候起的每分每秒的堅持,才能讓現在的我捧著這些心思、這些事物吧。
所以,請繼續勇敢下去。
日子似乎過了很久、很久,但又短暫得令人惋惜。我知道,你想傾訴的很多,我也是,不過總有一天,你將發現自己什麼也不用再多說。
明天一定也有彼此。我們深深相信。
黑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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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所以說,是我們前幾天埋的時光膠囊真的傳送到未來了?」
那是個緊急會議,在車站旁的公園。叫木兔的傢伙問,然後被黑尾罵了句你小聲點。
「大概吧,我也沒想過這都市傳說是真的……」
對於這起不科學的事件,他們的探討大抵到此為止,對,真是十分短暫又敷衍,但黑尾也早明白跟木兔是討論不出什麼的。二來,大概是他們的心裡都還太亂吧,像是細髮,不同的細瑣想法全纏繞在一塊兒,動不了,也看不清。一切模糊似夢,想這麼告訴自己卻被臉頰上的疼痛反駁。
誰都不說話了,他們捧著木兔買來的熱飲,一下胡亂地思索一下乾脆放空,研磨則一開始就在一段距離外的鞦韆上,臉埋到了紅色圍巾裡,因為生鏽的鐵鍊太吵就不晃了。至於赤葦,因為感冒而不能來。
很久之後,總算有人打破沉默。
「……我忘記說了,我收到的是赤葦的信。未來的赤葦。」
又是一個停頓,黑尾的舌頭被咖啡給燙著了。
「诶?」
「所以赤葦應該有收到未來的我的信。等等我會去他家一趟,探病!」
哦,未來的他們故意交換的嗎?黑尾說,摸了摸下巴,感覺不錯啊。
「你想聽嗎?」
「啊?」
「信啊。我跟你說,赤葦真是超——可愛的,哪怕是四十幾歲的赤葦!」
「啊、嗯……如果你想說的話,就說吧。」
木兔光太郎清了清嗓子。
「『給光太郎。你這個年齡,還是我稱呼你為前輩的時候,是嗎?』……」
黑尾低下了頭,在手掌裡哈氣,隱約聽見鞦韆那兒傳來一聲噴嚏。
他勾起嘴角,直到一陣安靜之中,第二、三聲的噴嚏微弱入耳。
大概十秒過去了吧。
……
「然後呢?」
「嗯?」
「信啊,然後呢?」
「啊哈哈哈……剩下的我不想說了呢……」
黑尾忍住不要給嘴上掛著「太可愛了我要私藏」的某個笨蛋一拳,結果反射神經還是比腦動得太快了腳就那麼不注意踹了出去。真是抱歉,想這麼說的可一脫口就變成了「真是夠了」。
從薄薄雪地上重新站好的木兔一點也沒有不開心的樣子,他護緊懷裡的信紙,又拿起端詳,不知道是第幾次了。
雪是早停了,但細雪的味道還在,木兔看著那些字,覺得這真是奇蹟似的搭配。
未來的對方,也是在晚冬裡執筆的吧。
「……『我也沒想過,這麼多年來你都沒變,還是一樣蠢,也還是一樣帶給我最多的笑容。』——這是、我最喜歡的一句。」
這是誇獎嗎。黑尾原本想吐槽來著,一個側頭,卻看見了冬天裡,對方露出從未有過的溫柔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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藥的味道還卡著。有點苦。
赤葦京治想喝些溫水,卻沒有心力爬起。窗外鳥囀隱約,還有冬季難得的暖陽,細細渲染他的房間、他的床。
今天真的沒那麼冷了。
他的指尖動了起來,慢慢在床上爬,伸到枕頭底下,直到碰上粗糙的紙質才呼出口氣。
信上的字不多,也只有單面而已,高舉著透光閱讀也不成大礙。
這一早,其實,他已一次次重新閱讀過,也一次次摸過那深刻的筆跡,總有搔麻感從指腹蔓延。
赤葦想,對方的字變漂亮了。
像是長大了、懂事了、穩重了。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,畢竟已經步入中年了啊,可上頭的話語,仍是那麼單純,又直率,像個孩子,讓他感覺就算是未來,好像什麼也沒變。不過,這樣也沒什麼不好。
三十年後……嗎。
如果能夠走這麼、這麼遠的路,兩人之間卻一如既往的話,那不就是所謂的一輩子嗎。
不知道為什麼,可能是感冒的發昏,可是信上的溫度,又可能是今天天氣太好了,躺在床上的赤葦突然笑出來,或許一會兒連自己心裡在亂七八糟想什麼也記不清了。
但無論無何,只要再看見這封信、那寄件者,最重要的事物便不會忘記吧。
——『我愛你。不管是何時何地的你。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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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兔趕著去找戀人後,黑尾慢慢走向鞦韆,輕輕把那人牽了起來。
他說,回家吧。
而他什麼也沒說,半張臉都藏進了圍巾裡。
雪在融,路有點滑,他們手勾著手,厚重的衣物大概讓旁人沒有發現。兩人走過車站,走過總是生意不錯的咖啡店,走過總是有許多貓咪聚集的小空地,走過陪他們長大的雜貨店。整路靜謐,兩人走在熟悉的街道上,朝著他們十分靠近的家。
孤爪研磨延續了一整半天的沉默,直到第四次他們等紅燈,黑尾在掌心裡把玩他的小手時,再忍不住開口。
「……對不起。」
他說,很輕很輕,彷彿不注意就要消逝在冷風中。
一頓,黑尾把那悄悄鬆開的手重新牽好。
「……我沒有把信放進時光膠囊裡。」
綠燈亮了,他拉著垂首的對方前進。
腳步變得很緩,一個一個路人超越了他們,研磨只是小聲地解釋,他那時不是說有東西掉進了河裡嗎,其實就是信紙,而撿起時也濕得一塌糊塗了。但他沒說,因為那會兒已經到了都市傳說裡必須埋葬膠囊的時間了,他不想掃興。所以……
「所以我沒有收到未來的自己的回信……對不起。」
說不出個完整的理由,可他總覺得得向對方道歉才行。
研磨又把自己埋進圍巾裡。
還有兩個路口。
「我知道。」
黑尾忽然說,研磨則愣了。他們同時停下步伐,接著,身旁的那人跨到他面前,視線裡雪白的路面出現最熟悉的那雙鞋。
「你沒寄信,所以未來的你找不到你。」
「——但他把信,跟著未來的我的一併寄來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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給過去的小黑、
大概是面對過去,我才能這般坦然吧。
我那天濕掉的信紙,一直都收在書桌旁那個櫃子、第二層抽屜。會這麼清楚,也是因為直到現在,它仍躺在那兒。
偶爾我會拿出來看,拿出來回想。哪怕泡過水的紙皺得誇張,字跡也幾乎看不清。
但,在紙上刻下害怕與不安時的力道,我還記得;那天坐在河堤看著你的背影,夕色閃爍使你看起來捉摸不定的模樣,我也記得;雖然不太相信都市傳說,只是單純遲疑著要不要把那些心情保留進膠囊的猶豫,我也記得。
最後真的因為意外而有理由不寄出信件,當時我鬆了口氣。
沒想到還是自己保存下來了。
現在說出這些似乎對過去的自己很不好意思。
反正也不是現在的我要面對,這麼想著就任性地執筆了。
那麼,這次也麻煩你了。
我大概不太會說話,不過你大概也一直知道我在想什麼。
總之,謝謝你。一直以來都是。
我覺得自己很幸運。
落筆的此刻,你才剛對我快凍傷的鼻尖哈氣。我其實想吐嘈,我們都不年輕了。
就只偷偷在這裡跟你說,噓。
最後,希望你能對當時在你身邊的我說:別怕。
明天一定有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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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天的風把他的鼻子凍紅了。
黑尾彎身,高大的身子幾乎包裹住了對方,他把那紅色的圍巾拉下,落下一個最溫柔的吻。
將永遠這麼為你遮風擋雨。
end.
——致最好的他們。
【4/27編輯】
稍微整理了下每個人執筆立意上些微的不同
黑尾:堅持愛你
研磨:相信有你
木兔:愛著全部的你
赤葦:一直都是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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